第二十章(先祖遗产)(2 / 2)
正值中午时分,无论养老院的工作人员、护工还是老人都在休息。丁小秋见没人注意,便悄悄溜上护工宿舍楼。他自以为这幕神不知鬼不觉,其实没能逃过光头的眼睛。后者从锅炉房的窗子里看到了他从进门到混入宿舍楼的整个过程,一边盯着他上楼梯的背影,一边拿对讲机向手下发布命令。
上次丁小秋跟曾叔碰面前后不到半个钟头,只教曾叔服了解药,介绍了自己落难和逃脱的经过,还未及转述百灵的嘱托以及双胞胎女儿一事,负责安保的光头和院方一名工作人员就闯进去,软硬兼施地把他请走了。
此次前来,他意在带曾叔离开。如果单纯从工作职责考虑,他会毫不犹豫把曾叔抓捕归案,但想到白灵的殷殷叮咛他又于心不忍,于是在国法与道义之间徘徊了一整夜,最终决定先放曾叔一马,算是还百灵的人情。进养老院之前,他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蒋毅的手机,系统提示暂时无法接通,又打刑警队办公室的电话,被韩觉接到。出于对韩觉的不信任,他一声未吭,在对方连问几遍“哪位”后挂掉了电话。
敲开曾叔的门,丁小秋告诉他已被对头盯上,让他立刻收拾行李跟自己走。曾叔甚为犹豫,因为进养老院是老妇安排的,到其他地方未必更安全可靠,何况新近认识了燕秀,这个外貌和气质都极似百灵的女子无法不令他牵肠挂肚。丁小秋无意看到窗台那只竹筒里的糖人,误认为曾叔坚持留在此处是为了继续寻找百灵,因此就把百灵叮嘱的话转述给他,并顺带说明了双胞胎女儿一事。
对于百灵的“决绝”,曾叔没有太大意外,但当他得知还有对双胞胎女儿时,竟呆了好久,最后他半信半疑地嘀咕了句:“难道是她?”丁小秋被弄得一头雾水。曾叔便把初次见到燕秀的奇异感觉以及燕秀遭辱自己出手相救,还有燕秀谈话时提到的身世经历讲述了一遍。说到刻有“百川归海”和“灵蛇之珠”的玉佩,曾叔还记得,那日燕秀衣衫被“蛤蟆”撕破,颈胸间露出小半块玉佩,上面刻有几个汉字,由于位置比较敏感,他没敢仔细留意,但第一个字肯定是“百”,因为那是百灵的姓,所以印象深刻。
燕秀?丁小秋觉得这个名字好生熟悉。哦!想起来了,她是北国都市报的记者,因遭绑架之前曾奉命搜寻她的下落。见丁小秋愣怔,曾叔提示说此人你见过,就上次你在这儿碰到的那个女孩。丁小秋恍然点了下脑门,当时光顾着找曾叔,扫了她一眼之觉得有些眼熟,没往深处想。燕秀居然在这里?丁小秋感到事态比预想中复杂得多,遂悄悄出门查看。果然,他通过楼道尽头的窗户发现,养老院大门口及宿舍楼的拐角均有人徘徊,都是身高体壮的汉子,个个手里拿着对讲机,眼睛不时朝这边乜斜。
看来,对方已经起疑并做好应对准备,此时强闯极难成功,可继续滞留在养老院只能加重对方疑心,下次想再混进来就更难了。于是,丁小秋和曾叔经过短暂计议,最后约好晚上十点在大门口碰头,为减少累赘行李就不需带了。至于燕秀,丁小秋认为一次营救两人难度太大,再说,突然告诉她有可能是曾叔的女儿她也未必接受,此外,作为人质她现在处于软禁而非硬禁,说明暂时不会有大的麻烦。曾叔仍在顾虑,但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,只能按丁小秋的意见先走一步再说。
当天夜里,丁小秋提前半个钟头到达养老院门口,他装扮成一位扫大街的老者,穿一副毛了边的工作服,戴着脏污的口罩,有模有样地在马路边挥着扫帚,眼睛却时刻注意院内的一举一动。按照预定计划,十点钟左右曾叔会以买日用品为由走出大门,若遭阻拦,他便出手相助先使其成功逃脱,剩余的几个打手,他将在一分钟内解决完毕。想到这儿,他摸了摸藏在腰间的一把匕首。
大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,养老院的灯光逐渐稀疏。时针指向晚上十点半,仍不见曾叔出现。丁小秋有种不好的预感,为防内部设有陷阱,他未从正门进入,而是攀上围墙外的一棵大树,借助枝桠的弹性跳到宿舍楼的房顶。顺下水管道溜到曾叔窗前,见里面黑漆漆的。他又摸到公用卫生间的位置由窗户进入,厕所也空无一人。他轻手轻脚跨进楼道,楼道里灯光暗淡,透过窗玻璃,可见对面的老年公寓还亮着灯。
丁小秋估计,曾叔若没遭不测,必是所护理的那位老人出了状况。他小心翼翼潜向楼梯口,打算到老年公寓探个究竟。快要楼梯间的转弯处,无意听见一扇门里有人谈话,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非常熟悉。那个房间没有编号,大概是值班人员的临时休息室。丁小秋停下脚步,屏息凝气地把耳朵凑上去。
门内,男人的声音满怀担心和忧虑:“照这么说,昨晚偷听你们讲话的很可能是萧栎?她认出你们了吗?”“很难讲,但凡事宁可往最坏处打算。”回答的是个女人,相比前者,她倒显出几分从容和淡定,“目前警方正在缉捕蒋毅,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,如果蒋萧二人已经混在一起,则势必躲在蒋家老宅,警方一定会派人去搜。你要安排人抢在前面,决不能让蒋毅和萧栎落在他们手里。”
“明白。”接受完任务,男人提醒说:“叶子,你要小心韩觉这个人。他野心太大多谋善变,为达目的经常不择手段,他设计杀死了罗凯,扳倒了蒋毅,下一步还要对李均动手,等收拾完这些人就会轮到我们,所以你要千万防着,别吃了他的亏-----”叶子不屑地打断他:“你要记住,无论一个人有多聪明多强大,只要有欲望就会有弱点,只要牢牢抓住她的弱点,他就无法逃出你的手心。”
正听着,房门突然打开,从里面走出一个光头汉子。丁小秋赶忙躲到楼道的拐角,不料,光头拿着对讲机朝这边走来。丁小秋按上扶梯高高纵起,四肢抵紧楼道两端的墙壁撑成大字,待对方从身底走过下往一楼,又悄悄跳下继续偷听。
男人的声音:“那天你让我去翠坪山庄,幸好早到一步,否则锦帛就会落到韩觉手里。原物在副宗主手上,这是我安排人临摹的图文副本,你看怎么样?”“很好。”叶子啧啧着:“我会禀报宗主,让他好好奖赏你。哦对了,你告诉专案组的人锦帛毁了,他们怎么说?”男人冷笑:“封闭千年的锦帛遇到空气就会慢慢变成碎片,事实本就如此。不过话收回来,这李处温还真是老谋深算,不但设法使锦帛遇风不化,而且在第六幅图里设计了夹层。不然,我们也不用指望瞎眼老太那张虚无缥缈的地图了。”
丁小秋想知道对方所说的锦帛是为何物,遂纵身趴上窗户,透过门框的玻璃往里看,他发现适才讲话的男人正是王福胜,虽然穿着便衣精心做了伪装,却根本骗不过他的眼睛。站在王福胜对面的那人戴一顶网球帽,身着男装,不过屋中仅此二人,必是刚才讲话的那个叶子,只是背对自己看不见脸面。
叶子把临摹的副本收好,见王福胜盯着自己看,便问:“看什么?”王福胜有些迟疑:“我在想,你跟那个燕秀,-----会不会真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。”叶子哼了一声:“人类就那么几个祖先,却繁衍出几十亿张脸,有几个长得像的很稀奇吗?别说不是,就算真像你所说的,我也不屑一顾。别忘了,我们是霍列日的使者,在我们的世界里,只有猎手和猎物,成功和失败,谁挡住了我们前进的道,就得死。”
说完,叶子看看表吩咐王福胜:“你让光头好好审审那个曾老头儿,务必找出龙纹玉镯的下落。”王福胜嘀咕道:“那么高的山崖,即便还有下落恐怕也难完好无损。”叶子踱到王福胜跟前,绕着他转了半圈,半含讽刺半含威胁地说:“曾老头人还活着,玉镯怎么会摔碎?就是摔碎了你也要给我一片片拼起来!”
看到叶子的脸,丁小秋惊得差点从窗户上掉下来:她跟白灵如此相像,莫非,警方苦苦追寻的主凶之一竟是曾叔的女儿?可燕秀又算怎么回事?是双胞胎姐妹的另外一个,还是本来她俩本就同一个人?蒋毅怎么会被韩觉扳倒?曾叔现在又关在哪儿?难道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陷阱?
这时,王福胜又问:“那个丁小秋,他怎么办?”叶子伸出左手,在灯光下慢慢曲起五根手指,剩下无名指和小拇指间多出的两根假指:“告诉光头,让他的人给我盯好了,只要姓丁的出现,就立即干掉他。这小子知道得太多,决不能留活口。”
丁小秋溜到地面,悄悄拔出匕首,看样子要破门而入,就在此刻,一只手突然耷在他的右肩上。警惕之下,丁小秋凭直觉挥刀刺向对方咽喉,却遭到对方更有力的反制。
转过头,丁小秋发现到控制他的是一个老头儿,室内的光线透过玻璃映出他半张面孔。丁小秋似乎认得那个人,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对方用手势止住。就在此刻,屋门打开了,老头儿以极快的速度把丁小秋搡到一边,侧身朝门口走,恰与刚出屋门的王福胜撞个满怀。王福胜吓了一跳,忙去腰间摸枪,仔细一看原来是养老院的护工,遂满腹不爽地嘟囔了句:“干什么啊你?”
老头儿含糊应了句:“对不起走错门了。”然后掩着口连打几个哈欠,慵懒地提踢着拖鞋继续朝走廊里走。叶子闻声走了出来,她看到老头儿推开一扇门走进去,门关上之前,里面传出另一个男人的声音:“嘿,老龙,咋搞这么长时间,还以为你掉厕所里了!”王福胜站在原地,好像在琢磨什么东西,叶子推了他一下,低声斥道:“愣着干什么,交托你的事还不快点去办?”
叶子猜得没错,蒋萧二人此刻正在蒋家老宅。
前一天晚上,在紧要关头开车撞向叶子并搭载萧栎离开的正是蒋毅。他借调了李均的悍马h2和几名手下弟兄,一路顺畅地通过警方为缉捕他而设的重重关卡(顺利过关,一方面赖于李均的特殊地位,他的私人坐骑就是免检招牌,另一方面跟韩觉执行的七分追捕三分放任政策有关),先到学校看望了儿子萧雯,并指派两名“弟兄”在暗中长期保护,然后到天祥小区找萧栎。
不料萧栎没在家,蒋毅在入户门口拨了她的手机,结果响了几声然后提示关机。他忽然想到燕秀和北郊小店,猜测萧栎有可能在那儿蹲点监视,遂开车弛往北郊,半道正巧碰上正在路边跟人打斗的萧栎。为免误伤萧栎,也为免伤及人命,蒋毅没有全速冲击,角度也比较保守。冲击过后,他迅速抹了个弯,打开车门把惊诧中的萧栎拽上去,掉头绕过转盘一路向西行驶。
开车的蒋毅一袭黑色皮衣,戴着墨镜,初上车的萧栎愣是没认出来。后来,她跟蒋毅打趣,说想不到你这个刑侦大队长,演起黑社会分子也不用化妆。蒋毅告诉萧栎,他换了新手机号,原来的号废弃了。萧栎明白,他这样做为了防止警方的卫星定位追踪。萧栎把在街心花园听到和看到的全都告诉蒋毅,建议他立即向局领导揭发韩觉,并戳穿假燕秀的身份。
韩觉与敌人勾结做了内鬼,蒋毅并不感到特别奇怪,只是没想到叶子居然跟燕秀长得那么相似,而且假冒了她的身份。但就萧栎的建议,蒋毅只能苦笑着摇头:当初韩觉扳倒他的时候是人证物证俱在,他现在是警方通缉的嫌犯,仅有一面之词,就算找到申诉的机会,会有谁相信他的话呢?
路过西环立交桥的一个盘查点时,值守民警看了车头的标志和牌号,非但连停车检查的手势都没打,甚至还敬了个礼,蒋毅也端出商政两界大佬的气场丝毫未减速,一口气把车开到老宅大门前。
回西郊老宅,蒋毅主要基于三点考虑;第一是希望通过先祖遗产、私家珍藏、书信族谱等,找到有关身世背景的信息,毕竟随着案子的进展,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,案情内幕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而所有答案只能从遥远且浩渺的历史中获取。
第二是因为曾叔,向来忠厚实诚的曾叔居然同犯罪分子勾结并窃走龙纹玉镯,他留下的那个糖人与铁砂坟里的锦帛相隔千年,却有着完全相同的符号暗示。他究竟通过什么途径获知那些复杂而玄妙的信息?又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份和背景?
第三,正如叶子说的那样,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当然,这只是附带于第一和第二的微小因素,采取这种冒险方式对付习惯反常维的警察未必讨巧,所以他带了把手枪,以迎接不期而遇的交战。
这是萧栎与蒋毅分手十二年来第一次回老宅,结婚前后他们在此生活过一段时间,熟悉又带几分陌生的环境令她产生诸多感慨。他们先到了曾叔居住的小屋,拧亮电灯,就床上的被褥、柜中的衣物、桌台的日用品包括床底的旧鞋进行耐心细致的检查。找了十来分钟,最终没有任何发现,就在蒋毅整好床铺准备离开的时候,无意瞥见床头内侧的木板上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划痕。
那些线条很浅,根据宽度和边角判断,应是用无芯的圆珠笔画上去的,只有细心观察才能看清,逆光比顺光更加明显。线条琐碎呈随机分布,面积有巴掌大小,好像一个蓬松的毛球。凑近观察,“毛球”里似乎还曲弯着另外几组线条,相比前者,它们深度更大边角更广,轨迹更圆润顺畅,拼接似乎顺应着某种逻辑,果然,线条经过几次交汇之后组成一张女人的脸。
面容虽然勾勒得极其浅陋,但非常生动,看得出那是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子。蒋毅皱眉思索:此人到底在哪儿见过?“百川归海,灵蛇之珠?”萧栎低声喃喃了两句,忽然问道,“百灵,是指鸟还是人名?”蒋毅一愣,顺着萧栎的目光看去,这才发现,组成毛球的细碎线条原来是一组组不断重叠的汉字。
“百川归海,灵蛇之珠”。八个字为一组,上下错落左右交叠,使百字和灵字紧紧靠在一起。整体看上去杂乱无章,细致分辨,可见纷繁的线条织就了无数个“百灵”,在一片混沌的字海中呈现出别样的清晰。
萧栎忽然想到一件事,她从衣袋里取出块玉佩,托在灯下认真观察。这玉佩是她跟叶子交手时,从对方身上揪下来的。在车上她曾拿出看了几眼,因光线昏暗加之蒋毅时时打岔不曾详细留意,只隐约记得到玉佩正面有四个字,其中一个好像是“蛇”。适才看到曾叔刻在床头的字,她觉得有些眼熟进而想到那块玉佩。现在一看,玉佩正面的四个汉字果然是“灵蛇之珠”。
“百川归海,有失散的东西重新汇集的意思,灵蛇之珠比喻无价之宝。这八个字分明是在表达对一个人的挂念和思恋之情,此人在他的心中非常重要,依此推论百灵应是个女人的名字。”萧栎按自己的理解进行分析,“另外,根据线条深浅和彼此交错的印迹,可知写下这些字属长年累月之功,保守估计至少也得十年。这个被曾叔念念不忘多年的,究竟是个什么样呢?莫非是她?”
蒋毅精神为之一震:“谁?”“叶子。”萧栎捻着手里的玉佩,逐个列出她的依据,“你看,这块玉佩色泽艳丽质地纯正,几乎看不到任何杂质,其内部肌理经皮肤多年浸渍,显得清澈温润透明度极高,说明是家族世传的珍品。再看其外形,这类以母子海东青为形象的配饰只在契丹贵族的墓葬中出现过,其刀工与中原玉器的风格相比也有较大区别。这说明玉佩的主人极可能是契丹贵族后裔,这一点与我们之前对作案凶手的角色分析相符合。以此结合曾叔所绘的形象和玉佩上‘灵蛇之珠’四个字,唯一符合条件的就是叶子,而她也曾宣称过,她和她的族群均是辽室皇族后裔。至于百灵,大概是她的别名。”
蒋毅却并不认同这个观点,他的质疑听起来也颇有道理:“如果曾叔的思恋从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,那时叶子才多大?再者,曾叔窃走龙纹玉镯说明他们之间是有联络的,既能经常见面何来思恋之苦?”萧栎收起玉佩:“思恋之人未必一定是情人,父女也可以啊,十几年前他们尚未谋面,最近才偶然相逢,曾叔不是最近才把龙纹玉镯偷走吗?”
相处十余年,从未听曾叔讲过他有妻室,更别提有什么女儿,蒋毅固执地摇摇头。萧栎又道:“除了叶子,样貌相仿的倒还有一个,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。”“燕秀。”蒋毅随即想到这个名字。曾叔到过北郊小店,他的鞋子上沾了一枚黄色纸钱,这么一来,曾叔跟燕秀是否父女关系虽难确定,但至少是相熟的。可问题依然存在:同在一座城市,即便是父女关系,燕秀也达不到令曾叔“思恋至深”的境地。
眼下只能有一种可能:除了叶子和燕秀,还有一个容貌与之相近的女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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